此处安心是吾乡

　　在古村落里，最令我心醉的是古老的祠堂。我一直认为，祠堂是佛山大地上最优雅的建筑。沧海桑田，岁月变迁，他们就这样看着世界的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盛慧（佛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佛山市艺术创作院副院长）

　　◎本文责编∕李焱鑫

　　一个异乡人真正融入一座城市需要多长时间？在我看来，至少10年。这是一个缓慢而又幸福的过程。定居佛山10年后，我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我开始眷恋这座城市深厚的历史沉淀，开始眷恋这座城市浓浓的人情味，开始眷恋这座城市里的一草一木。

　　春日的一个黄昏，木棉花开得正艳，我坐在摇晃的公交车里，就着昏暗的光线，打开了一本叫《印象福贤》的书。作者崔国贤用自己的画笔讲述了这座城市的似水年华。他对这座城市爱得那样深沉，用了15年的时间，画出13米的长卷，画出了刻骨铭心的佛山旧影。我不禁深深地喟叹：人的一生有多少个15年？用15年的时间，做一次深情的回眸，该是怎样的一片赤子之心呢？他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击中了我内心最柔软的角落。我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车上乘客们觉得奇怪，纷纷侧目，我只好用双手遮住眼睛，让泪水肆意漫延。

　　我知道，这是幸福的泪水。白居易有言：“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苏轼则说：“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我知道，对我来说，这一刻的意义非同寻常。从此以后，我的内心深处已经完全认同了这座城市的文化；从此以后，我和这座城市，已经再也不能分割了；从此以后，生养我的江南和我定居的岭南一样，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车到站了，下车的那一刻，我产生了一种强烈冲动——为佛山大地上那些历经沧桑的老房子写一本书，书名就叫《岭南的乡愁》。

　　佛山一日，岭南千年。地处珠三角腹地的佛山，是岭南文化的重要发源地，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在现代化的语境下，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角力每时每刻都在进行，如何让两者相容相生，的确是一个难题。幸好，佛山人对传统文化孜孜不倦的守望，对本土文化发自内心的热爱，使许多历史的印记得以保存下来。时至今日，河涌交错的佛山大地上，依然保存着许多古老的原生态村落，村民们也依然沿袭着世代相传的习俗。可以说，这些古老的村落正是佛山精神的初地，这些古老的村落正是佛山人乡愁的居所。

　　人总是容易忽略身边的风景。曾经，我也喜欢追逐远方的风景，有一天，我才突然发现，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最美的风景不在远方，而在我们身边。从此以后，我开始了漫长的寻访，寻访那些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古老村落，聆听那些传承了一代又一代的故事。这是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旅行，我用脚步丈量着佛山的历史，我用心灵抚摸着佛山文化，在这个幸福而温暖的过程中，我的内心一次次百感交集。

　　在古村落里，最令我心醉的是古老的祠堂。我一直认为，祠堂是佛山大地上最优雅的建筑。沧海桑田，岁月变迁，他们就这样看着世界的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行走在悠长的巷弄，仿佛行走在时光的隧道，石板路被磨得光滑，像一段舒缓的乐章，在上面慢慢地走着，体味着时间流过的沧桑痕迹。风轻轻叩响生锈的门环，屋檐下、老墙上，一只蜗牛在蜿蜒前行……偶尔，一声鸟鸣响起，在巷子里悠悠地回荡，钻进了紧闭的门缝，消失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

　　一个古村落就是一段鲜活的历史，她的美是双重的，一方面是空间上的，一方面是时间上的。我们走进古村落，会遇见那些消失的时间，遇见那些消失的美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给这些村落留下磨损的痕迹，湿润的空气让墙壁斑驳，那些尘封的往事，也在时光里发霉了，却依然让我们怦然心动，让我们流连忘返。

　　城市的发展，一定要以拆除旧的建筑为代价？没有了那些古老的村落、古老的房子，我们的乡愁将在何处安放？

　　在我看来，乡村不是城市的反面，而是城市的根。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有幸保存下来的古村落是城市的奢侈品，弥足珍贵。就像英国学者雷蒙·威廉斯在《乡村与城市》中描述的那样：“逆着城市街道的喧嚷，似乎可以回溯到一个过往，那里静谧而安详。资本供养的浮华让人迷醉，在这之后总有一些人被耳边的喧闹惊醒，他们开始寻觅往昔——一个自然的、未被破坏的、纯真而充满温情的时代。”

　　世界虽然变化很快，但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变的，我们在奔跑之中，丢失了许多珍贵的东西，而在那些古老的村落里，它们还保存着，所以，当我们与它们相遇时，总是感觉特别亲切、特别温暖。

　　人是被文化滋养的，我们应该对自己的文化充满敬意；否则，我们就是精神的乞丐，就是无家可归的人。文化并不虚无，而是共同的记忆与习俗。对于共同记忆和习俗的破坏，就是从源头上将城市的文化基因删除。一幢古建筑，一个古村落，除了物质的存在，更多的是精神的存在，它不仅是历史的遗存，更像是我们共同的祖先，它们静静地屹立在那里，日复一日地讲述着佛山的故事、佛山的过往。

　　一座城市找不到文化的根，就等于一个人没有灵魂。没有人会尊重一座没有历史的城市，也没有人会尊重一座没有底蕴的城市。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应该把每一个古老的村落当成我们的祖先，把每一幢古老的房子当成我们的亲人，要像保护我们的眼睛一样保护它们，要像爱惜我们的生命一样爱惜它们。

　　相比很多城市，佛山是幸运的。因为，在古村落里，还保存着这座城市的胎记。近年来，佛山市委、市政府更是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古村落活化行动。

　　“只有守住了古村落、古民居和古景观风貌实体空间的‘筋骨肉’，才能传承乡村文化灵动飞舞的‘精气神’，记住的乡愁才能够回得去。只有将物质的文化遗产实物载体‘凝固住’，非物质的文化遗产才会‘活起来’，记住的乡愁才不会成为曾经的回忆。”

　　古村落活化，就是保存岭南文化的珍贵基因，如同老树发新芽。之所以是活化，并不是简单地商业化，而是希望它能保留自身的造血功能，实现一种良性循环，使佛山人的记忆永远地保存下去。

　　佛山的古村落活化，还有一项重要的意义，就是对我们精神来处的梳理，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有幸的是，我可以为这项光荣的事业尽一点绵薄之力。我一直认为，对于艺术家来说，情怀永远是最好的才华，能成为佛山传统文化的守护者，我是幸运的。

网编：陈冰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