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侂胄的谋国与谋身

　　

　　辨识人心、人性，既是清正为官的前提，也是官员自我保护的前提。忠心国事但不辨奸邪，上对不起祖宗，下保不住身家

　　◎刘云生（广州大学中国不动产研究院院长、二级教授）

　　◎本文责编∕蒋玉

　　【政 谭】

　　天生万物，品类不一；人分善恶，事存是非。

　　在纷繁复杂的人事关系、利益往来中辨识人心、人性，既是清正为官的前提，也是官员自我保护的前提。

　　有的官员，如包拯，性气刚劲，品格端方，宁折不挠，一往无前，不仅端肃官场，保身全家，还留下万世美名；有的官员，如吕夷简，和气淡然，柔韧严谨，弥缝图存，虽然有人指斥其柔佞深险，但却换来了宋朝难得的安稳发展期。死后，宋仁宗哭着赞扬他“忧国忘身”。

　　有的政要身居高位，一心谋国，忠心可鉴，却不识人心，为小人蒙蔽误导，步入歧途，于国难成大业，于身难保一躯。

　　南宋权相韩侂胄可算是个中典型。

　　大学者倪思调任礼部侍郎时，当面评价权倾天下的韩侂胄执政“明而不聪”：熟悉政务，剖决如流，是为“明”；昧于小人蛊惑，阻绝言路，妄开战端，是为“不聪”。

　　倪思的评价让韩侂胄哭笑不得，随口敷衍：“闻所未闻”——韩侂胄自以为高高在上还火眼金睛，何来不聪？

　　正是这种自信、自大害死了韩侂胄。

　　韩侂胄出身显赫，祖上有韩琦、韩忠彦，算是宰相世家、名门之后。加上宪圣皇后吴氏外甥、恭淑皇后叔祖两重身份，走到哪儿都迎来灿烂笑脸和违心吹捧。

　　显赫的出身和过硬的亲缘使韩侂胄得以恩荫入仕，所以一旦掌握权柄，就梦想干出惊天伟业，建立不世之功。所以，他力主封岳飞为“鄂王”，追夺秦桧的谥号“忠献”，改称恶谥“谬丑”，看起来深明大义，忠奸分明。

　　但这也就是“看起来”，无论是贬抑秦桧，还是褒赞岳飞，究其根本，并非是基于真正的道德尊崇，而是在身边小人鼓捣下，一心为了确立、确证自己的权威。所以，崇岳贬秦之后，韩侂胄不仅很少有可观的政绩，反而多了一些官场笑料。

　　比如苏师旦，他的“贴身秘书”，典型的小人、恶人，韩侂胄一次次将他擢举高位还宠信有加。全天下都知道“苏秘书”招权纳贿、卖官鬻爵，偏偏韩侂胄选择性失明，以看不见当作没看见，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后来苏师旦被抓捕时说了一句话，就将恩人兼老领导韩侂胄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他说：“谓诸将贿赂，非所独得。”（叶绍翁：《四朝闻见录》）言外所指，每一份贪贿所得，韩侂胄都得了好处。

　　倪思当面批评顶头上司的目的很明确：必须识别、远离小人，才能谋国，也才能谋身。否则，一帮小人撮哄，必然带坏官场风气，无利于国，有害于身。

　　细节辨忠奸，小细节最能够看出一个人的心地品行。有一次韩宰相过生日，吏部尚书许及之加班来晚了，韩家大门已经关上。部长大人情急智生，从狗洞爬进韩府——堂堂正部级吏部天官钻狗洞，有史以来，貌似唯一。后来还有一次，因两年没升官，许及之一边哭求，一边弓腰弯膝，韩侂胄没多想，立马将其升为副宰相：参知政事兼知枢密院事。许及之由此获得两个“美名”：“由窦尚书”“屈膝执政”。

　　同样是韩侂胄过生日，临安知府赵某在百官献礼完毕后，献上了两个小盒子，说是忠心难表，只能送点果核。当场打开，是一个赤金打造的葡萄架，所谓葡萄，就是上百颗极品珍珠。这创意之高妙让百官大开眼界，自愧不如。很快，赵大人升任工部侍郎。还有一次，韩侂胄到郊外野游，大发感慨，说这才是真正的田园生活，可惜缺了鸡鸣狗吠。话一说出口，狗叫声就响起了——赵大人弯腰屈膝学起了狗叫，只差两只手没放下去。

　　这些行为，倪思统统斥之为“寡廉鲜耻”，已超越了人之所以作为人的最起码道德底线，作为名门之后的韩侂胄不可能不清楚。但他明知谄谀，却宽怀受领，乐心滔滔。

　　忽略细节，忠奸不辨，换来的就是弥天大祸。后来，韩侂胄被残忍谋杀，脑袋被割下，和苏师旦的脑袋一齐装进盒子，送呈金国求和，史称“函首安边”。

　　倪思坚决反对将韩侂胄的脑袋送往金国，理由是有辱国体：韩侂胄的脑袋不重要，但大宋国的国体比什么都重要。

　　可惜，反对无效。还好，金国总算知道韩侂胄的分量，不仅高规格埋葬了他的脑袋，还加封侯爵，谥号让人啼笑皆非：“忠谬侯”。理由就八个字：“忠于谋国，谬于谋身”——忠心国事但不辨奸邪，上对不起祖宗，下保不住身家！

网编：卢志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