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济在短痛长忧中探寻新路

2022年，通货膨胀、地缘冲突、能源争夺、粮食安全、疫情延续等多重危机叠加共振，世界经济风险累积加剧。2023年，世界经济衰退是大概率事件。经济表象背后反映了经济体系大裂解、泛政治化、发展失衡等结构风险

2022年11月6日，2022年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参展商联盟大会在上海举行。图为在大会期间进行的第六届进博会参展商签约仪式。 新华社／供图

◎刘丽娜（资深媒体人）

◎本文责编／郭芳 

“风高浪急”“动荡不安”，2022年12月16日闭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新闻中，以这样的判断描述国际环境，用词之严峻，多年来罕见。辞旧迎新之际，怎样看待世界经济的风险机遇，以及我们所处的方位？该怎样穿越巨大的不确定迷雾，找到希望之光？以百年周期视角观察，发达经济体衰退深度、疫情与地缘冲突、科技创新、政策应对等重大变量值得关注。

多重危机叠加，大概率衰退

2023年，世界经济大概率会陷入衰退，这已是多数观察家的共识。何以至此？2022年的世界经济至少有五重危机叠加共振。

第一，通胀危机。通货膨胀可谓2022年的世界经济头号热词。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最新预测，2022年全球通胀为8.3％，其中发达经济体将达到6.6％，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将达到9.5％，且预计将在更长时间内维持高位。

第二，地缘危机。俄乌冲突对国际政治和世界经济产生系列影响，其长期化复杂化已不可避免。

第三，能源危机。2022年国际能源市场大幅震荡。欧洲下决心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但转型阶段无疑充满痛苦。

第四，粮食危机。多家国际组织警告，在许多欠发达国家，粮食危机正在成为现实而迫切的挑战。联合国《2022年可持续发展目标报告》显示，全球四年多的减贫进展化为乌有。随着俄乌冲突影响逐渐显现，全球贫困与饥饿人口问题会更加严峻。

第五，疫情危机。新冠疫情已进入第四个年头，影响却并未结束。有研究认为，疫后的“疤痕效应”将对世界经济造成长期伤害。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新一期《世界经济展望报告》（2022年10月），世界经济增速预计将从2021年的6.0%下降至2022年的3.2%和2023年的2.7%。

根据世贸组织的贸易统计数据和展望，全球贸易在2022年下半年失去动力，全年全球商品贸易量预计增长3.5%。2023年，全球贸易将更加低迷，全球商品贸易量将仅增长1.0%。

以发展程度及区域国别视角看，世界经济又呈现出三个特点：

首先，美国经济保持相对强势。2022年前两季度，美国经济出现技术性衰退，第三季度主要受净出口拉动，实际GDP增长3.2%，长期的逆差国竟成为顺差国。据美联储最新预测，2022年和2023年美国经济预计都可保持0.5%的弱增长，失业率保持在50年的低位。2022年，全球金融市场最引人关注的大事是：美联储以40年来最大力度收紧银根，一年内加息6次，其中4次“大步”加息75个基点。目前联邦基金利率达到4.25%~4.50%目标区间。美元指数上升超过100，各国货币对美元纷纷贬值。据中金公司预计，中长期看，美国经济在发达经济体中依然相对稳健。

其次，欧洲经济成大输家。2023年欧洲经济衰退已成定局，甚至有可能爆发全面经济金融危机，欧债危机重演。欧洲央行近期表示，连续几个季度，欧元区经济都将环比负增长。欧洲第一大经济体德国长期以来的“顺差强国”模式被逆转。英国经济被指陷入“结构性空洞”，2023年预计萎缩1%。俄罗斯2022年和2023年预计经济分别萎缩3.4%和2.3%。

最后，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继续领先增长。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相比于发达经济体，以中国为首的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保持增长优势，2022年和2023年预计增幅均可达3.7%。其中亚洲地区的表现更为突出，两年增速分别可达4.4%和4.9%。印度预计可分别增长6.8%和6.1%。

三大结构难题：大裂解、泛政治化、发展失衡

2023年世界经济预计更为艰难。历史经验显示，衰退之时，也是国际关系更加复杂严峻之际。这背后反映了世界经济的三大结构性风险。

第一，大裂解风险。这主要体现在中美两国作为新兴大国与守成大国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在2022年11月于金边举行的东盟—联合国峰会上，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呼吁，“不惜一切代价避免中美脱钩”。“全球经济被一分为二的风险越来越大，形成以美国和中国这两个最大经济体各自为首的双重格局。”“全球经济的分化会带来两套不同的规则、两种主导货币、两个互联网以及两种相互冲突的人工智能战略，这将削弱世界应对严峻挑战的能力。”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格奥尔基耶娃在二十国集团巴厘岛峰会期间说，世界经济面临分裂为几个阵营的可能，而这将极大地增加世界经济的风险和脆弱性。根据该组织的测算，分裂将使全球GDP每年至少减少1.5个百分点。对于依赖开放自由贸易的发达经济体来说，这个代价甚至会再翻一倍。

第二，经济问题泛政治化。过去人们通常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近年来人们看到，上层建筑在越来越深刻地改变经济基础，“安全困境”影响着世界经济形势。二十国集团原本是世界经济合作的首要论坛，然而，在2022年巴厘岛峰会上，地缘政治和安全议题，尤其是俄乌冲突最受关注。会议公报指出，“这场战争正在导致人民严重受苦并放大了世界经济现存的脆弱性，包括制约增长，增加通胀，打断供应链，加剧能源和粮食的不安全性，扩大金融稳定风险”。

第三，全球发展倒退。不同发展程度的国家和区域之间长期的结构性失衡，简单可理解为穷国与富国的鸿沟。越是危机来临，往往强者越强，弱者越弱。联合国2030年发展议程的落实面临更加严峻的挑战。据世界银行统计，全球贫困人口出现几十年来的最大增幅，第五波债务浪潮可能导致发展中国家陷入危机。

百年周期历史视角

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看清当前纷繁复杂的世界经济，还需要以更长远的历史视角，观察这几个关键变量—

第一，衰退深度与长度。金融市场分析人士认为，展望世界经济的重点不是衰退与否的问题，而是衰退的深度和长度问题，尤其是美国经济。当前，全球的收入和财富不均状况创下百年新高。这让人联想到上世纪20年代后期，美国发生大萧条，1929年前后美国失业率高达25%以上。世界各国采取贸易战、竞争性货币贬值等以邻为壑的手段，进一步加重了经济危机，最终导致社会危机、政治危机乃至军事危机，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而今，预计中的全球衰退与大萧条相比至少有两点不同：百年前出现的是深衰退、高失业，目前美国经济是弱增长和低失业。

第二，疫情与地缘冲突走向。随着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也是十余年来世界经济增量最大贡献者中国调整了疫情应对政策，对世界经济的影响有望在2023年显现。但一大不确定性在于：疫后人们是否会出现需求的“报复性反弹”，还是会长期低迷于“疤痕效应”？此外，未来是否会出现不可预知的新病毒再度传播全球？世界历史显示，大疫之后往往会出现经济社会文化的重生。今天，这样的状况会以何种方式到来？更受关注的是：俄乌冲突最终将导致何种结果。是核战下的人类自我毁灭？是美西方整体的历史性大衰落？还是俄罗斯从此被深度遏制，西方重拾竞争力？

第三，科技革命何时突破。世界历史显示，每次重大科技革命都会改变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经济大周期。经济政策研究者黄奇帆认为，今后二三十年，能够产生万亿美元级别的新科技大抵会出现在无人驾驶新能源汽车、家用机器人、头戴式AR/VR眼镜或头盔、柔性显示和3D打印设备。战略家则关注能源革命，认为谁能引领新一代能源技术，谁就能彻底摆脱化石能源的束缚，最终带动世界经济格局大洗牌。近期，美国公布的核聚变实验动向无疑值得密切关注。

第四，宏观政策应对。近百年来，世界经济思想和政策界诞生了凯恩斯主义、罗斯福新政、新自由主义，全球财富创造和分配呈现钟摆效应。2021年美国拜登政府上任两年来，推出了包括抗击疫情、重建基础设施、振兴芯片产业、应对大通胀等多项大规模计划，总额约达4万亿美元。堪比90年前“罗斯福新政”的“拜登新政”，未来如何逐步起效，预计需要在十年、几十年甚至百年的大周期下观察。眼下，全球产业链重塑、世界经济大循环、全球经济秩序等都在激烈博弈变化中。各主要经济体如何进行强有力的结构性改革，以重塑经济优势，重聚社会共识，考验各国决策者智慧。

网编：陈冰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