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

根据柔石小说改编的两部电影《早春二月》与《为奴隶的母亲》，让人于小桥流水或白墙黛瓦的诗意图景中，见识了当时中国社会国民性的丑陋一面

◎潮白

◎本文责编／张蓓蕾

日前于旧书摊中觅得一册《柔石选集》，1958年9月北京第一版，1978年9月北京第4次印刷。这是我第一次读到柔石作品集，先前只是看过根据柔石作品改编的电影，也不多，两部：谢铁骊《早春二月》（1963）与阎建钢《为奴隶的母亲》（2003）。前片“早春”二字系后人所加，原文径直叫作《二月》。选集中所收录的柔石作品，除了这两篇之外，还有《死猫》《别》《人间杂记》等。

《早春二月》与《为奴隶的母亲》都高度遵循原作，分别展示了20世纪20年代中国乡村社会的不同侧面。《早春二月》片头交待：“纪念柔石同志遇难三十三周年。”借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诠释：“1931年2月7日夜或8日晨”，柔石等五位青年作家在上海被国民党杀害。

在我的眼中，《早春二月》乃新中国早期电影中不可多得的精品之作。早春时节，萧涧秋应同学陶慕侃之邀来芙蓉镇中学任教。初来乍到，芙蓉镇如世外桃源般的旖旎风光，让他颇有好感：“要是可能的话，我倒愿意在这多住几年呢。”此前，他“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城市的生活使他感到厌倦。未几，陶慕侃的妹妹陶岚恋上了他，但对他说的“这儿给了我一种平安而质朴的感觉”，她给了一个提醒：“这可不尽然，质朴里面藏着奸刁，平安的下面浮着纷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的确印证了她的提醒。

萧涧秋在芙蓉镇立足未稳，得知参加东征战死于惠州的同学李志豪就是本地人而其遗孀文嫂一家的生活正陷入困境时，便匆匆前往慰问并毅然承担起照顾的责任。他的想法很单纯：“我自己没什么负担，可以尽一点儿小小的力量。我对志豪素来是很敬佩的。”但是事与愿违。不到两个月，芙蓉镇人背后的冷言冷语，不仅对他无端中伤，而且逼得文嫂悬梁自尽。萧涧秋心灰意冷，黯然离去。不难看到，萧涧秋是一个具有高尚情操的理想主义者。说他情操高尚，如陶岚知道他去看望文嫂一家发出的钦佩之言：“否则你为什么到他们那儿去，我们为什么又不去呢？下着那么大的雪，哥哥他们都在炉边喝酒。”说他理想主义，是因为他最后拿出的“必须用根本的方法来救济她们”的办法，竟然是要迎娶文嫂，“让她做我的妻子”。

由此也可见，《早春二月》的“早春”这两个字，添加得相当之妙。“二月”只是客观的时令表达，而“早春”则生出了情感色彩。早春时节，大抵温暖刚刚到来，寒流又会不期而至，前人将这种忽冷忽热称之为“乍暖还寒”。李清照词云“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虽然她词中的时令是残秋，但“最难将息”道出了人在“乍暖还寒”时的心境，这正是萧涧秋的心境。必须看到，孙道临先生对萧涧秋的塑造，表现出了极高的艺术造诣，使这个充满理想、善良正直、面对传统力量困惑与无奈的形象，深入人心。

《为奴隶的母亲》显然是为纪念柔石诞辰100周年制作的。母亲之为奴隶，小说和电影揭露的都是她作为生育机器的一面。李秀才年逾五旬而无子嗣，长老们在宗祠里正告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不能让祖宗们的脸上挂不住啊。你这岁数，早该三世同堂了。”鉴于秀才的媳妇比较贤惠，他们出主意让他“典一个”。这边厢，媒婆则怂恿病中的阿祥：“你死都要死了，还留着老婆在家里干什么。儿子呢，你已经有了，还怕什么呢？把老婆放在家里，除了多张嘴白吃饭，有什么用！”就这样，阿祥的妻子阿秀在自己毫不知情且儿子只有五岁的前提下，被以一百大洋的价格典给了秀才，期限三年，“若三年内未能为李家生儿育女，可延期两年，过期不赎”。阿秀未负李家所望，但产子后便被打发回家。在这部电影里，令人拍案叫绝的则是刘子枫的演技，他所演绎的李秀才，惧内、半桶水知识、对阿秀的猥琐渴望等，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在十来岁时就知道柔石这个名字。那还是上世纪70年代中，家中书架上有《红旗飘飘》丛书的零散几本，父亲留下来的，其中一本里讲到了柔石，记得篇名叫《黑夜里撒下的种子》。作者根据讲述者的回忆所写，讲述者与柔石当年关押在上海龙华监狱的同一间牢房，见证了柔石等人生命的最后一刻。而深度了解柔石，则始自鲁迅先生的《为了忘却的记念》。那是柔石等“左联五烈士”遇难两年后的同一时刻，先生“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而挥就的名篇。他这样描写柔石：“他相信人们是好的。我有时谈到人会怎样的骗人，怎样的卖友，怎样的吮血，他就前额亮晶晶的，惊疑地圆睁了近视的眼睛，抗议道，‘会这样的么？——不至于此罢？……’”“无论从旧道德，从新道德，只要是损己利人的，他就挑选上，自己背起来。”这样看来，柔石笔下的萧涧秋倒是有他自己的影子了。

即便是薄薄的一册《柔石选集》，也见证了柔石非凡的文学才华。这两篇小说，也让读者于小桥流水或白墙黛瓦的诗意图景中，见识了当时中国社会国民性的丑陋一面。

网编：李卓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