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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姐如母

2022-06-27 来源:南方杂志社 作者:林文祥

我穿着大姐买的一身新衣回到教室,同学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说实话,我从来就没觉得自己这么帅过

◎林文祥(一级编剧、梅州市戏剧研究工作室主任)

◎本文责编/蒋玉

大姐高中刚毕业,家里的门槛差点被人踏破,有托媒的、有亲自登门的,据说还有求而不得请“神婆”作法的,都没用,大姐一概拒绝,理由只有一个—“我弟我妹还小。”

我姐弟四人都出生在广东丰顺县黄金镇的罗湖村,我比大姐整整小了10岁。当年父亲忙于革命工作奔波在外,母亲重疾缠身,家里严重缺劳力,千斤重担便落到了大姐的身上。

一碗牛肉粄汤

我自小就野,贪玩贪吃,而且天不怕地不怕,在山上掏鸟窝摘野果对山歌玩累了,便在人家祖坟头的水泥板上睡一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弄得母亲经常喊着“野狗”漫山遍野在找我。

可不知何故,我偏就怕我那对人和善的大姐。有一次,她挑粪到菜地施肥,出门前叮嘱我看着正在炉里煲着的粥。她走后不久,粥开了、熟了,我的口水也掉下来了。不知列位吃过没有?滚烫的粥拌上猪油,撒点盐,再放点葱花,那可是我童年记忆里的高级食品!我忍不住了,舀起一碗粥,搬过长板凳,正想取下放在墙橱顶端的猪油钵,大姐突然回来了,吓得我差点把油钵摔在地上。没想到,她一声不吭,放下扁担,洗洗手,帮我取下油钵,切好葱花……

其实,我这馋嘴的毛病就是大姐养成的。我13岁那年,到离家30公里的丰良镇上学。那时父亲退休了,二姐也辍学在家帮妈操持家务了。因家里依然还很穷,大姐便去丰顺县城汤坑的服装厂打工,每个月可挣二十几元钱。

汤坑的牛肉粄汤久负盛名,直到现在,如果你去了汤坑却没吃那里的牛肉粄汤,那你这一行程算是白跑了。汤坑离丰良也正好30公里,我常常会在星期六花上七毛钱乘车到汤坑“看大姐”。说起来好像姐弟情深,其实,我心里惦记的却是那美味的牛肉粄汤。到了汤坑,大姐一定会带我去饭店,叫上一碗牛肉粄汤,而她却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吃。我问:“大姐,你为什么不吃?”她总是淡淡地说:“我在食堂吃饱了。”多少年过去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当年的情景,我还是会禁不住热泪盈眶。如今,我也算是尝过了不少人间珍馐,可只有那一碗牛肉粄汤让我终生难忘!

我是吃过蚯蚓的

说来不怕见笑(当然,也有点“凡尔赛”),我已年过半百,还从没给自己买过一件衣服,不是没钱买,是不用自己买,也确实不会买。到现在我还不知自己穿的衫和裤是什么尺码的。老婆会给我买,结拜的老妹会给我买,九旬老母还会给我买,关键是大姐一直都在给我买。满橱衣衫,我却能常常搭配得跟济公差不多,你说气人不?有这样的大姐在,小弟不“低能”才怪。

我在丰良初级中学读初一时是1981年。那年秋冬换季时的一天,老天不知发什么神经,头一天还热得汗流浃背,次日便冷得寒风刺骨。离家太远,我没带一件寒衣,坐在教室里冻得瑟瑟发抖,两排牙齿不停地敲打着戏曲鼓板的“急急风”,接连不断的喷嚏打得正在讲课的老师一脸无奈……这时,大姐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包,叫我回宿舍换上一身她新给我买的秋衣秋裤,还有一件绿色的外衣。然后她又匆匆赶回30公里外的县城上班。我穿着大姐买的一身新衣回到教室,同学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说实话,我从来就没觉得自己这么帅过。

西方有一种说法,人来尘世,上帝都会派一位天使来保护你,那位天使就是你的母亲。我很幸运,长姐如母,我有两位天使!1974年夏,父亲带母亲到梅县地区黄塘医院做大手术,一走近半年,家里只留下了大姐带着我们三个弟妹过生活。偏偏有一次我这盏并不省油的灯因在水沟里光着屁股摸虾捉蟹,结果受凉咳嗽并发了高烧,虽然请了医生来打针,可高烧依然不退。三天三夜,大姐一直守在我床头未曾合眼。母亲在遥远的地方生死未卜,眼前的小弟奄奄一息。我还能清楚记得,半夜醒来看见她在低声抽泣,单薄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那一年,大姐才16岁呀!直到多年后,有次单位例行体检,医生说我肺部有几个钙化点,我才知道当年自己得的是肺结核。之所以没死掉,据说是大姐找人求了偏方,到菜地里挖了几条蚯蚓作药引子煲汤骗我喝下去,病才好的。后来我哥一直笑话我是鸭子,因为我是吃过蚯蚓的。可我更愿意相信,当时我应该是已走到了奈何桥头,是大姐声嘶力竭的呼唤将我喊了回来。

“叶下桃”的日子

为了这个家,大姐一直到25岁还未出嫁。不,准确地说,还从未谈过恋爱。在那个年代的山乡小县,绝对算是老姑娘了,同龄人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父母也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担忧了。

她自小砍柴种地干农活就不用说了,做过苦力、当过裁缝、下过矿场……吃过的苦,说了现在的年轻人也不懂。有一年春节,她从服装厂放假归来,给了父亲300多元钱。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可她只字未提这钱是从哪儿来的。大姐从小就很有主见,父母清楚,她不肯说,问也没用,猜来猜去便心中窃喜,以为她找到了家境富有的男朋友了。直到多年以后,她才说出那笔钱其实是她一年来利用晚上休息时间,领了不少裁缝衣服的零散活挣来的。

说来大姐和大姐夫还得感谢我们三个弟妹的拖累,两人才有机会找到真正的另一半。也是在大姐25岁那一年,她与大姐夫几乎是一见钟情,终成眷属。他俩成亲多年,我都管大姐夫叫哥,很难改口。也许是命中注定,此后的几十年,大姐夫真的取代了我哥成了我们家的顶梁柱。

1993年春,我哥出差驾车与一辆大货车相撞,不幸罹难,家里的天陡然塌了。大风大浪闯过来的父亲颓了,经风历雨的大姐倒了,刚步入社会的我蒙了……我哥的后事处理全落在大姐夫一人身上。他先将老家的父母接到身边,再慢慢将噩耗透露,随即请来他的医生朋友,24小时守候着年迈体弱伤心欲绝的父母,然后再独自去将我哥的后事处理完毕。整个过程,他连我都不让参加,生怕这个家再出什么意外。在那段令人肝肠寸断的日子里,每天晚上,等到老人相对安静下来后,他都会独自站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与大姐结婚10年,他早把我们当成同胞骨肉了。

有这样的大姐和大姐夫在,虽然我依旧可过“叶下桃”的日子,但那段苦难的经历里,大姐夫教会了我该怎样做一个大丈夫。

挨“骂”也上瘾

大姐出嫁后,成了婆家长嫂。大姐夫下边还有五个弟弟和妹妹,几十年走过来,妯娌姑嫂的关系都非常好。后来大姐夫当了副县长、县委常委,在山城里也算个“高干”了,在那个公车私用不叫事的年月,大姐出门却总是自己踩单车。听很多人说过,大姐骑着单车在路上如果遇见熟人打招呼,一定会下车与对方聊上几句家长里短。

所有人都说大姐为人谦和,性格温顺,只有我和大姐夫听完会哑然失笑,大姐夫私下称她为“纪委书记”。不管我们姐弟多久没见,说不上几句,她就要开始“骂”我了,几十年如一日。从前“骂”我好吃贪玩、不思进取、坐没坐样、吹牛大王、没大没小,现在骂我不惜身体、功名心重、性格狂傲、不懂人情世故等等。不管我怎么做,她随时都能找到“骂”我的理由,而且“骂”我时口才极好,都快赶上我那在万人大会上可以脱稿演讲三个小时的老父亲了。她爱“骂”我的“毛病”还会传染,自从她与大姐夫结婚后,我挨训的“必修课”从以前的“大姐单骂”竟变成他俩的“夫妻双骂”。

如今,我们都已开始老了,我挨他俩半辈子的“骂”却上瘾了。如果有日子没挨骂,我会主动回丰顺找已经退休在家的大姐和大姐夫,喝上两杯茶后,故意说我又得罪了谁谁谁,惹下了什么祸,接着静静地等待他俩开“骂”,直到觉得自己被“骂”舒坦了,便开始“认错”,表示愿意“痛改前非”,然后,再与大姐夫喝上两杯小酒,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大姐和大姐夫今年刚好结婚40周年,也“骂”我40年了,希望再“骂”我40年。不,如有来世,不管他俩愿不愿意,我还是要做他俩的小弟,甩不掉的。不然,谁乐意“骂”我呀!


网编:陈冰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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