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杠”专家李鸿生
2003年,广州市潮州八邑会馆旧址揭匾仪式上,李鸿生(前左一),与原广东省委书记吴南生(前右一)、著名学者杨樾(前右二)、省社科院原院长王致远(前左二)合影
◎《南方》杂志记者∕刘艳辉 发自广州
◎本文责编∕李焱鑫
李鸿生,1943年8月生,广东汕头人,省社科联研究员,现任广东老教授协会监事长。曾任省社科联党组成员,广东社会科学大学教务长、副校长,曾兼任广东历史学会常务副会长、秘书长,广东丘逢甲研究会会长,广东现代化研究会副会长,广东省广府文化研究会副会长等。主要著述或参与主编、编撰有《丘逢甲研究》《丘逢甲集》《潮汕史稿》《简明中国通史》《广东百科全书》《金应熙教授纪念文集》等。
1984年12月26日,梅州蕉岭万人空巷,迎来一批特殊的客人。为纪念丘逢甲诞辰120周年,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前来祭拜丘逢甲,瞻仰其故居。
如此隆重的纪念活动,当时在国内是破天荒的。更有历史性意味的是,在此前的学术研讨会上,专家学者经过热烈讨论形成共识:丘逢甲是近代中国杰出爱国志士、卓越的教育家、著名诗人。这一高度评价,使人们对于丘逢甲的历史贡献和历史地位有了全新认识。
当时的李鸿生刚步入不惑之年。他四处奔走联络专家、组织论文的身影,串联起了日后一系列有关纪念丘逢甲的学术活动,将丘逢甲研究推向高潮。
从风华正茂到耄耋之年,李鸿生始终不曾远离学术活动。回望半生学术生涯,李鸿生较之于纯粹的历史学家,更像个“杂家”,身上有各种各样的标签:学历史出身,受教于多位社科名家;投身丘逢甲研究,推动两岸学术文化交流;促成百余个学术团体,频频现身各类学术活动中……这些标签共同组成“斜杠”专家的人生底色,见证了其为繁荣发展广东社科事业作出的突出贡献。
为丘逢甲正名
“春愁难遣强看山,往事惊心泪欲潸。四万万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湾。”
1896年,《马关条约》签订一周年之际,爱国志士丘逢甲身处大陆,遥望台湾,悲愤写下这首《春愁》,把深沉的家国情怀融入字里行间。
在此一年前,抗日护台失败的丘逢甲,内渡大陆,期待着“十年如未死,卷土定重来”。回到祖籍地广东后,他积极投身兴学育才、教育救国之中,通过创办新学培育了不少仁人志士,成为近代中国有影响、有贡献的历史人物。在台湾,有专门以其名字命名的逢甲市、逢甲大学等,足见其在人们心目中的分量。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受“丘逢甲卷饷廿万”等伪史料影响,内地对丘逢甲颇多争议,历史评价不高。李鸿生依稀记得,在中山大学历史系读书时,许多版本的史书对丘逢甲有过只言片语的描述,大意为:1894年日本发动甲午战争,侵占中国台湾,丘逢甲组织本土士绅武装抗日,战败后挟款廿万内渡大陆。但个中真相究竟如何,当时广东史学界鲜有学者专门研究。
改革开放后,海峡两岸交流日益频繁,重新评价丘逢甲呼声渐高。1984年是丘逢甲诞辰120周年,广东准备通过举办系列纪念活动,为丘逢甲作出正确评价定位,促进两岸学术文化交流。因此,于1983年成立纪念丘逢甲诞辰120周年学术讨论会筹备领导小组。在省社科联任学会工作处处长的李鸿生,负责学术论文的组织工作。
1983年春夏之交的一天,李鸿生意外接到时任广东省委常委、秘书长杨应彬约他面谈的电话。在杨应彬办公室,杨应彬叮嘱他:“过去我们受‘左’思潮影响,对历史人物评价欠公允。省社科联应该好好组织广东历史学会、广东语文学会、广东教育学会的专家认真研究,写出一批有分量的论文,给丘逢甲先生以公允评价。”
在杨应彬的引导和影响下,李鸿生结缘丘逢甲研究,与北京、山东、上海、广东等各地专家一起考辨、研究。经过一年努力,征集学术论文41篇。
1984年12月,广东顺利举行纪念丘逢甲诞辰120周年大会、学术讨论会以及纪念活动。与会专家学者深入研讨,一致认为丘逢甲是近代中国杰出爱国志士、卓越的教育家、著名诗人,终于为丘逢甲正名。
自此,内地的丘逢甲研究渐成气候,引起学界重视。纪念丘逢甲诞辰130周年、135周年等学术研讨会接连举办,广东丘逢甲研究会成立,《丘逢甲研究》《丘逢甲集》等著作得以出版。
以此为契机,海峡两岸丘逢甲研究交流也翻开新的一页。20世纪90年代,台湾先后举办“丘逢甲与台湾历史文化”研讨会、“丘逢甲、丘念台父子及其时代”研讨会,李鸿生均被邀请出席。与此同时,台湾丘氏后代和相关学者,积极参与广东举办的相关活动,丘逢甲的孙女丘棣华更是前后出资470多万元,资助蕉岭教育事业。
关于丘棣华与李鸿生,还有一则轶事。1996年,丘棣华听闻《丘逢甲研究》一书出版遇到资金问题,在广州专门与李鸿生会面,向他了解出书需要多少资金。李鸿生二话没说,转身跑到广东人民出版社问好价格,回来如实告诉丘棣华。“办事靠谱、讲话算数的小李”,给丘棣华留下了特别印象,此后她每回蕉岭祭祖或考察,都会邀请李鸿生一同前往。
这部由李鸿生和他的老师吴宏聪主编的《丘逢甲研究》,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又一部丘逢甲研究专论(1986年出版第一部)。李鸿生本人亦发表了《论丘逢甲的伟大历史贡献》《丘逢甲的教育思想与实践》等文章,为日后进一步研究打下基础。
在丘逢甲研究中,内容大多聚焦于抗日保台、兴学育才、诗歌创作三个方面,其中最吸引李鸿生的,是丘逢甲的教育思想。李鸿生提出,丘逢甲猛烈抨击封建教育制度,极力主张废科举、兴学校,创办师范学校和女子学校,倡导培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其教育思想和实践比洋务派和维新派略胜一筹,是中国近代成绩卓著的教育家。“从台湾到大陆,他都在办教育。我觉得他很有眼光,国家富强民族复兴,最终要靠人才”。
张罗“学术界之家”
著名党史专家曾庆榴,同样毕业于中大历史系,是李鸿生的师弟。在他看来,李鸿生不仅研究丘逢甲有成绩,而且人缘好、交际广,结交了许多大师级的名家专家。
杜国庠、商承祚、容庚、金应熙、蔡鸿生、夏书章……这些耳熟能详的广东“大咖”,李鸿生都不同程度打过交道。几十年来,为传承学脉,激发学术活力,李鸿生不停张罗。
省社科联由著名哲学家杜国庠先生和陈越平等老同志于1960年创办,在广东哲学社会科学界发挥着不可或缺的桥梁纽带作用。“文革”前,省社科联下属有哲学、语文、历史、经济、教育和图书馆学6个学会。“文革”时期,学术界万马齐喑,学术研究陷于停顿状态。1977年夏,时任广东省委常委、副书记吴南生指示要尽快恢复省社科联的活动,推动广东社科事业复苏。
“只有3个月的准备时间,任务急、难度大。”李鸿生被分配具体负责学会的组织联络工作。其间,他多次登门拜访商承祚、容庚、吴宏聪、金应熙等人,获得专家们的欣然回应。经过不懈联络、开会协商,1978年1月5日,省社科联在全国率先召开恢复活动大会,令学界备感振奋。
1984年,省社科联依靠学术界创办广东社会科学大学。李鸿生按照各相关学会办系的思路,邀请到吴宏聪、黄家教、詹伯慧、黄天骥、饶芃子等名家到社科大任课或作学术讲座,他的名家“朋友圈”进一步扩大。
之所以能得到学界大咖的支持与响应,李鸿生颇有心得:除了要有组织能力、行政能力,还要勤奋好学。“联络专家不仅要有诚意,更要有共同语言。”每次李鸿生都会花十天半月做足功课,了解学界研究进展和热点后,才敢敲开专家的门。
与此同时,吴宏聪等教授的言传身教,令李鸿生受益无穷。“30多年来,我时刻牢记吴教授的教导,只有将学会办成学术界之家,才能活跃学术气氛,学术活动常办常新,学会才有生命力。”李鸿生说。
从筹办讨论会座谈会,到推动成立各种学术团体,李鸿生不断跨界,致力于为学科、部门、地区之间搭建学术交流平台,为活跃学术氛围出谋划策。2004年李鸿生退休时,省社科联下属的学术团体已经从6个变成了144个,绝大多数是他“串联鼓动”起来的。例如,广东农史研究会曾经如是记录:“李鸿生研究员一直积极支持农史学科发展,几乎参加了每次的农史研讨会。”(2012年)“为落实和解决会议经费和论文集出版经费做了大量的工作。”(2002年)
“人的生命在于运动,学术的生命在于学术活动。”几十年来,李鸿生始终坚持,没有高质量的学术交流与碰撞,就无法促进学术发展,“纯粹是浪费钱”。他多次见证专家们为了一个观点争论得面红耳赤,并引以为荣。
老当益壮再出发
面对每年几十次的学术活动以及繁重的行政任务,曾有人笑他“是做官的,而非做学问的”。李鸿生报以苦笑,不去辩解。
没有“坐冷板凳”的功夫,李鸿生几十年来见缝插针,完成了近百件作品论文及专著,曾获中国社科院优秀论文奖、广东省优秀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奖等,自成一片天地。
无论是学术活动还是学术研究,李鸿生更多时候是围绕服务“做文章”,甘当幕后、默默奉献。
2011年前后,李鸿生意识到潮汕地区虽然历史悠久,但还没有一本专门的通史。于是找到省里主要领导,呼吁出版潮汕通史。“我这人比较大胆,直接跑去找领导,没想到爽快批下来。”李鸿生说。
独立学者、广东华侨历史学会常务理事李宏新正是在主编《潮汕史稿》期间,结识了李鸿生。在他看来,《潮汕史稿》从立项、筹措经费,到约稿统稿,直至出版发行都倾注着李鸿生的心血。
据李宏新回忆,有一次李鸿生在腿部旧疾复发的情况下,仍冒着酷暑,肩扛手提,将纸质资料送到汕头。后来称重发现,这些资料足足有50余斤重。此外,李鸿生事无巨细,多次主持参与统稿修改,有时为了一个用词反复斟酌。“李老师的治学以及处事态度,我们至今都佩服不已。”李宏新说。
2016年6月,大型史书《潮汕史稿》终于面世,这是第一部全面系统介绍潮汕社会发展及其演变的通史性著作。广东省委原副书记、广东潮人海外联谊会会长蔡东士给予高度评价,在序言中称赞道,创作队伍中,既有杖朝之寿的社会科学家、历史学家蔡鸿生,亦有年享古稀的李鸿生、渐知天命的陈春声以及“70后”的李宏新等,可谓老中青结合,多达逾30名学者名家的参与,堪称潮汕史上的大工程。
“尽管该书难言完美,但作为填补空白之作,达到了通俗易读、系统连贯等要求,这背后有李鸿生老师的极大贡献。”李宏新表示。
当掌声散去,李鸿生无惧“归零”。他早期的一些文章和著作,几年前被人借走,后来不幸丢失,“半米高的作品,全都没了”。更久之前,他参与编纂的《简明中国通史》,由于受到“文革”时期“以阶级斗争为纲”指导思想影响,最终没有出版。若干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他看得开、放得下,自我勉励“要认认真真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李宏新如此评价他:“即使有什么不如意的,李老师从来都是乐观面对,未显示出不耐烦。他做人做事心态都是极好的。”
老牛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虽然腿脚不便,李鸿生依然不曾远离学术活动,热衷于为协会忙前忙后。“我现在是三个学术社团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还在帮忙筹款。”李鸿生说。
李鸿生甚至开辟了新的研究方向,从去年起,他着手进行“华侨与抗战史”的相关研究,自己先动手写,然后请人打到电脑上。同时,他仍心心念念丘逢甲研究,“丘逢甲在台湾有很高的威望,对祖国统一有促进作用”。他曾公开表示,如有年轻人来做丘逢甲研究,自己愿意无偿提供资料。
网编:陈冰青